容淖收回手,不动声色的搓搓泛疼的指尖,面上应对自如,“好巧,春贵人。”
春贵人视线扫过容淖身后随侍的嘠珞与孙九全,略一扶鬓,颔首浅笑,下颌至脖颈的弧线优美却紧绷,“相逢不如偶遇,久闻六公主画技精湛,得过皇上点拨,我新得了一幅丹青,不知是否有幸邀六公主共赏。”
那还真是‘巧了’。
容淖与春贵人对视一眼,淡淡挑眉,“也好。”
春贵人顶名入宫已有些时日,算不得新人,她身上那些艳闻也被翻来覆去传腻歪了,不再新鲜。
再加上此处乃旷渺北郊,天阔地广,终日困束于四方天地的人难得展目之机,容括世间生相尚嫌不够,落在春贵人身上的目光自然更少了。
借着赏画的由头,容淖大大方方随春贵人进了她临时歇息的帐篷。
春贵人屏退左右,亲自净手烹茶。
她煮茶的手法别于时兴冲泡清饮,用了宋时点茶之法,碾茶成末,沸水调膏,量茶注汤,茶笼击拂。
丽人素手,点弄斯文,行云流水,当真颇有祛襟涤滞,致清导和的意趣。
一碗茶汤悠散轻烟,移奉容淖面前。
容淖垂眸落了一眼,漫不经心抬指推开一分,不咸不淡开口,“先人曾记,茶为闲暇修索之玩,益与客清谈欺话,探虚玄而参造化,清心神而出尘表。”
她的举动配上这句引经据典的话,言下之意完全可用一句大白话囊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有话就说,和你不熟。”
两人确实不熟,算起来,这还是她两头一遭单独且正面对上。
虽然,早在北巡之前,双方便因最后一个嫔位归属,由王贵人在其中撕扯,搅弄出不少微妙弯绕,但双方却从未正面起过交锋。
这场‘巧合’邀约,更像是对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春贵人一番冗长风雅无人应附,面上笑意不改分毫,亦不显尴尬,慢条斯理放下茶箲,好声好气应道。
“倒是我唐突了,我观公主衣饰妆容矫精更尚雅,不乏宋时风致。胡乱揣测了公主喜好。点茶犹费工夫,随意泼洒着实可惜。公主既然不喜,那我便斗胆赏给宫人了。”
春贵人的宫人早早便屏退了个干净,只得把茶汤分给嘠珞与孙九全。
这才回身从捧出一只云纹画匣,当着容淖的面露出内里的卷轴,“公主,请。”
容淖本以为春贵人品鉴丹青只是春贵人约自己私谈的托词,未曾想她还当真准备了一幅画轴。虽拿不准这卷轴内究竟藏有什么玄机,但并不露异色,点颚示意嘠珞接下展开。
“且慢。”春贵人避开嘠珞的手,意味深长强调,“此物贵重,需得公主亲启。”
她的目光自嘠珞而过,移到近旁垂首侍立的孙九全身上,眼睫微颤,最后定然落于帐门,驱逐意味十足。
容淖闻言,当真探身亲手接过卷轴,却并未顺春贵人之意屏退嘠珞及孙九全,指尖利落挑落卷轴缠丝。
“刷——”的一声,画卷玄机毫无保留,彻彻底底展于四人面前。
四人反应各异。
容淖唇角抿平,孙九全怔愣避视,春贵人蹙眉相对。
其中数嘠珞最为激动,“呀……”的惊呼出声,猛地跨步上前,胡乱把画轴卷成一团抱在怀里,双目恶狠狠瞪向春贵人,犹如川剧变脸,就差没喷出火来。
因为画上,是一幅美人入浴图。
汤泉轻烟氤氲,美人半伏池畔广玉兰下,相伴天光小睡正酣。
画者并不下流,寥寥几笔,如瀑乌发与朦胧轻雾巧妙掩过水中曼妙光景,只余遐想无限。
自肩颈以上,一笔柔滑弧线才逐渐明朗,清晰勾勒出熟睡的美人侧颜,鬓洒玉兰,人比花盛。
画中人容貌神态甚至气质肖似容淖八分,剩余两分差异,非在皮相,而是妆容。
嘠珞呼吸滞重,恨不得当场把画烧了。
因为她太清楚了,画上人是没有斜红妆,也没有毁容,素净一张睡颜的容淖;画中景则是温泉行宫东边的汤池,卷轴左下角那棵广玉兰树便是最好证明。
她脑子虽不灵光,但眼前这事,明摆着是昨日容淖在东边汤池入浴时,无意被春贵人撞破了脸上的秘密。
春贵人拿捏着容淖的把柄,特作画作相邀,分明是有所图谋。
“无耻,下作……”嘠珞涨红了脸,顾不得尊卑体统,咬牙切齿破口叫骂。
相较嘠珞的惊怒难平,身为当事人的容淖反倒显得气定神闲,以目示意孙九全把嘠珞带出去。
孙九全迟疑一瞬,不发一言强行扯走不依不饶的嘠珞。掀帘离开的瞬间,他隔着张牙舞爪的嘎珞,不动声色瞥了春贵人一眼。
春贵人目送两人身影离开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帐中彻底安静下来,地上散着半展的画轴,那是嘠珞在孙九全手中挣扎时,无意掉落。
容淖垂眸审视一瞥,云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