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格喇布坦正被五六个侍卫打扮的青壮男子围攻,他虽残疾,但身形灵活,功夫扎实,一时半会儿倒没露出什么颓势。
容淖正看得起劲,皇帝身边的小太监跑来宣她去皇帐说话。
容淖心知适可而止的度,这次倒没故意拖延,老老实实跟着小太监往金顶大帐走。因嫌头顶日头火热晒人,还特地加快了脚步。
皇帐门前待命的小太监见容淖走近,正要入内禀告六公主到,便听见门帘缝隙间隐约泻出皇帝赶苍蝇一般的急声催促,“快滚回去换套利索的新袍服再来!”
容淖随口问起小太监,“谁在里面?”
小太监正欲作答,帐帘已自内掀开,阔步走出一道高大身影。
容淖与来人一个对视,两人同时皱眉。
容淖紧盯策棱——身上那件左胸与右臂都破了口子的衣裳,看那痕迹,大概是在校场上切磋时被刀剑划坏的。
策棱则迅速抬臂,挡住左胸。
“你这……”容淖见策棱唇角挂染淤青,轻嗔一声,幸灾乐祸,“衣服都被人打破了?”
“没挨打。”策棱单手紧紧护胸,薄唇轻抿,强压住体内那股陡然升腾的热气窘迫,一本正经解释,“天太热了,开两扇窗户凉快。”
天热。
开窗。
凉快。
乱七八糟的掩饰言辞一出口,策棱自己先懵了。
尤其是在对上面前这堪堪到他肩高的小姑娘眼中一言难尽的嫌弃后,尴尬犹如春|日|野草疯长,甚至还没由来的滋生出一股懊恼紧张。
最终,躲在帐内的皇帝终于听不下去他们莫名其妙的对话了,主动现身,解救策棱于水火,随意找了个理由轰他离开。
策棱捂紧一身狼狈衣袍,面无表情行礼告退,迈步尽量朗阔自然。
容淖目送策棱急促走动的背影,由衷叹道,“真像啊。”
皇帝随口接了她的话茬,“像什么?”
容淖认真道,“戏文中惨遭恶霸调戏,落荒而逃的良家妇女。”
“咳——”皇帝呛住,下意识朝还未走远的策棱看去。
只见男子高大的身形明显一个踉跄,又极快稳住身形,板寸脑袋上顶着一对明晃晃的红耳朵,三两步消失在密集的营地帐篷中。
那几乎同手同脚的走姿,真正成害羞小媳妇遮遮掩掩、落荒而逃了。
皇帝斜乜容淖一眼,佯装怒叱,但眉宇间早已敛尽昨日怒发冲冠的余波,“不像话!”
容淖不以为意,随皇帝往帐内走,莞尔应道,“小六来得不巧,辜负阿玛苦心安排了。”
皇帝有些糟心,嗔嗤一声,并不意外容淖能看穿他的打算,“你还敢说。”
按照容淖猜测,皇帝召她来北郊猎场玩耍,多半是寻机描补父女两昨日那番争吵。所以故意拖拖拉拉,姗姗来迟。尽力扮演好一个与父亲关系亲近,肆无忌惮闹小脾气的女儿角色。
直到到了北郊围猎场,发现她的坐席正对校场,不偏不倚正好能把恭格喇布坦与八旗兵勇热火朝天的比试场景尽收眼底,才隐约有些明了皇帝召她走这一趟似乎另有用意。
待在皇帐门口偶遇策棱后,原本的七分猜测已变成十分笃定。
“阿玛这是选中了策棱。”容淖了然道。
皇帝为她规划的‘康庄大道’是通过控制‘额驸’来掌控漠北,皇帝既已选定策棱,那势必会在她与策棱之间多费些心思。
不说把他们撮合成‘两情相悦’的未婚夫妻,起码明面上得让她改了横眉冷对的态度,平和相处,如此她才能更好的取信于策棱,方便日后行事。
若容淖所料不差,皇帝本意是打算让她一观策棱校场斗武,气盖苍梧云的蓬勃英姿后,趁热打铁再安排她与策棱在皇帐‘偶遇’,由皇帝在二人中间调和,软化她对策棱的排斥态度。
只是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她姗姗来迟,错过了校场内威风凛凛的策棱,反倒是阴差阳错撞见策棱一身狼狈相。
而策棱显然也没领会到皇帝的良苦用心,穿着在校场打斗后的破烂衣袍径直前来面圣,粗糙愚钝。
容淖直白道出好奇,“为何是他?”
策棱与恭格喇布坦为一母同胞的‘黄金家族’嫡脉,一长一幼。
古来宗法虽以嫡长为大宗,但蒙古当地亦有幺子守家的传统,现如今的漠南蒙古科尔沁部旗主王爷这一支便是幺子袭爵。
再加上蒙古民风粗狂崇武,权利传承与伏尸鲜血撇不清干系,并不单以出身定尊卑,父子兄弟反目厮杀实乃常事,胜者为王。
简而言之,策棱与恭格喇布坦都具备被清廷扶持入主漠北的先决条件。
但因收服漠北一系事关重大,皇帝为保万无一失,甚至不惜花费十余年时间精力,或明或暗从能力、忠诚、秉性、野心及各方面耐心考量这兄弟二人。
所以多年来,皇帝只肯默认六公主与漠北有娃娃亲,却从不点明到底